不知過了多久，夢亦辰緩緩醒來。

一道刺眼的陽光透過層層竹葉射了進來，照得他睜不開眼晴。

他精神一震，我的劍！“嵐兮”劍呢？張望四周，也沒有尋到。他突然覺得一絲害怕，“嵐兮”不會……不會落到向九天手裏吧？他閉上眼，使勁兒地回想著，最後一次看到“嵐兮”的時刻……是那時，與向九天交戰，“嵐兮”掉落在了離他很遠的地上，魔族之人應該不會註意到，應該還在雲曦。

呼——夢亦辰才長舒了一口氣。

他只覺得全身酸痛，經過長時間的休息，體內盡斷的經脈靠著殘存的真氣微微相連，也只能勉強支撐他站起身。他想要折下一枝竹竿，可他連手都擡不起來，更沒有力氣去折斷竹竿。

竹林之中，唯一能聽得到的就是沙沙的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。

夢亦辰向前望去，僅僅只有一條徑直的小路通向遠方。他從旁邊摸索到一根枯竹竿，咬著牙，吃力地站了起來，一步一步地挪著。

就這樣，大約走了幾百步，他便又看到一條垂直於他走的這條路的小徑。再往前走，又出現了幾條垂直交錯的小路。

走了許久，夢亦辰的身體已經開始吃不消了，他坐在交叉路口的一塊大石頭旁。

他猛然間發現，這塊大石頭上還刻著一列奇怪的文字，倒像是什麽銘文。他閉上眼細細想到，這些小徑橫橫豎豎，就像棋盤之上交錯的黑線一般。

但這塊突然出現的大石頭引起了他的註意，剛剛走過的幾個交叉路口並不沒有這樣的石頭，如果這竹林真的是棋盤之陣，那麽，這塊特殊的大石頭應該就是棋盤之上的“星位”吧。

棋盤之陣橫豎各十九線，也就是說，這棋林一共就有三十八條道路，三百六十一個交點。這樣有大石頭的“星位”也應該有九個。

而這最中央的“星位”，則位於整個“棋盤”的中心，是謂“天元”。這竹林棋陣的陣眼恐怕就在那“天元”之位。

這個格局，夢亦辰忽然覺得在哪看過，在哪兒呢？對，是“萬劍閣”。

對啊，這棋盤之陣都是一條條垂直的道路。理論上來說，從“棋盤”的一端，只要始終沿著一條路徑直地走下去，就可以走到“棋盤”的另一端。

夢亦辰歇了一會兒，又撿起竹竿接著向前走去。

一路上走走停停，可就是走不到“棋盤”的盡頭。

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——這片竹林，並非只是簡單的棋盤之陣。剛剛經過了至少二十個路口，甚至見到了五個“星位”。

棋盤上一條線除去邊緣，也只有十七個交點。而且，橫豎之間，要麽不會出現“星位”，要麽只會出現三個“星位”，可他一路上已經見了五個，這……實在令他琢磨不透。

他又不由地驚嘆於此陣法，到底是何人，又耗費多少時日，才能建得此陣？

可問題的關鍵是，我該怎麽走出去呢？夢亦辰心想。

一個垂直交錯的棋盤，想要困住人，就必須要讓人找不到路口。唯有旋轉，才能讓陣法周而覆始，連續不斷。

忽然天空中竟飄起了雪花，周圍的氣溫也驟然降低，仿佛一下子到了冬天一樣。

這是什麽鬼天氣！怎麽突然就下雪了？夢亦辰身上衣物本來就單薄，不禁打了個寒戰。

雪越下越大，不一會兒，地上的積雪就有一掌之深。

夢亦辰在雪中漸漸失去了知覺，只剩腦中僅有的意識還活躍著。我該不會要凍死在這個鬼地方吧……天亡我也，我還不想死呢，我還有師父師叔、師弟師妹、還有韻兒，我……我不能死……

最終，他還是在寒風中睡了過去。

當他再次醒來，自己已經躺在一張木床上，木屋外傳來陣陣劈柴聲。

夢亦辰坐了起來，他轉了轉手腕，感覺全身的經筋已經恢覆了很多，有的似乎已經完全接好了，周身的疼痛也緩解了不少。

他推開屋門，只見一個背景，一個白發的老人正在院內劈柴，身著一件寬松的白衣。

老人手上，用來劈柴的，竟然不是斧子，而是一根細長的竹竿。

“你醒了。”那老人說道，“全身經脈盡斷，是誰把你傷得這麽重？”

“是……”

“唉！多虧你運氣好，正好碰上我打漁回來，要不然你就死在我這‘鬥轉棋雲陣’裏了！”

“鬥轉棋雲陣”？他就是創此陣之人！夢亦辰一驚。

“多少迷路之人都死在我這陣裏，除了我，還沒有人活著進來，活著出去過……當然你也算活著進來了。”

“多謝前輩相救。”

“你小子還真是命大。”白發老人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。

那老人發須盡白，深溝狀的皺紋在他臉上刻下一道道印記，嘴唇泛出暗暗的紫色，即使歲月風霜也磨不去他眼中的銳氣。

他的左手腕上一條鎖鏈貫穿而過，時間久了，皮肉與鎖鏈也粘連在一起，就像被嵌在肉裏一般。

那條鎖鏈……是……是“摧元鎖”！那不是雲曦才有的行刑之具，不會不會，一定是自己看錯了。夢亦辰揉了揉眼睛，沒錯，就是“摧元鎖”，他見過的，他認得出那條鎖鏈上殘留模糊的雲紋刻印。

眼前的這個老人，到底和雲曦有著怎樣的聯系？又是犯了什麽錯，才受了“摧元鎖”之刑？

那老人似乎也註意到了夢亦辰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左手腕的鎖鏈上，他笑了笑，將左臂上的衣袖掀了起來。“這個嗎？都是幾十年前的舊傷了……”

更讓夢亦辰吃驚的是，那老人的左臂上一排鉆透的疤痕露了出來。

這個傷，那個時間，難道……難道是尋師叔祖……不可能！人們都說他已經……

“幾十年前……我……還沒出生……”

“那是當然，你這麽年輕，你叫什麽名字？”老人問道。

“啊？噢。”夢亦辰回過神來，“我叫夢亦辰，是雲曦掌門雁林緋座下首徒……”

“什麽！你……你說是雲曦的人！”那老人眼中突然閃出一絲驚喜，既而轉為神傷，“真的是雲曦弟子……怪不得見你有幾分親切。”

老人又轉過身去，擡頭望著天空，自言自語道：“師兄，你不是最器重九天的嗎……最後還是將掌門傳給了林緋……也不知墨兒現在怎麽樣……”

他口中的墨兒……是指孰墨師叔？師兄是指師祖，那他不就是……

“師叔祖……”夢亦辰竟說出聲來。

“嗯……論輩分你也答應叫我一聲師叔祖。”

“真的是尋與歸師叔祖嗎？”

“輩分應是如此，可如今我早已不是雲曦之人，你喚我前輩便可……”尋與歸再次轉過身來，眼眶上掛滿了晶瑩。

“師……前輩……你沒事吧……”

“我……我這是高興……高興……”尋與歸臉上泛出笑容，幾十年來，除了他完成“鬥轉棋雲陣”的那一刻，他還從沒有笑過。

尋與歸臉上的笑容十分生硬，大概是板著臉時間久了，連笑都不會了。“老天有眼，如今讓我遇之後人，吾之心法可以傳續了……”

“前……前輩……他們都說你已經……”

“咱們進屋說，進屋說。”尋與歸拍了一下夢亦辰的肩膀，便向木屋裏進去。

夢亦辰也乖乖跟了進去。

……

“如今的雲曦早已是風流雲散，孰墨師叔離開雲曦後自立門派，黛以心師叔受人之托接管瓊夕，洛子憶師叔獨自尋游……”

尋與歸長嘆了一聲，“唉——沒想到，沒想到南山第一大仙派今日竟成了這般地步……墨兒自立門派，也算有出息了……那九天呢？”

“向九天師叔幾年前便墮仙入魔，而今當上了魔族靈主……”

“什麽，九天竟然……怎麽會是這個樣子？也難怪，我說怎麽林緋能登上掌門之位……”

夢亦辰一臉冷漠的表情。
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，你師父當掌門也挺好的……說說你這一身傷是怎麽回事？”

“是天界龍禦天反叛天庭……”

“終究還是反了嗎？”尋與歸小聲嘀咕道。

“師父帶領弟子上天界幫忙天庭平定反叛去了，獨留我一人守山門。”

“這一條小蟲，天帝那老頭兒都收拾不了嗎？還要地界仙派去……真不知那老頭兒是怎麽想的。”尋與歸突然楞住，又回過神來，“要是師兄還在就好了……”

“而向九天率魔族趁虛而入……我沒辦法，只好自封死穴，斷經脈，拼死一搏……可還是被抓了去……”夢亦辰低下頭來。

“原來是你自己……你知不知道，若不是你體內仍殘存有真氣，你估計早成了廢人了……我身上已無法力，只是用引氣訣幫你接上了一些經脈，可還有一些我也……只能等你真氣重凝，才可恢覆。”

“多謝前輩相救。”

“而你現在真氣基本散盡，已經不能使用功法了，否則則會脈絕而亡。”

夢亦辰一驚，頓時緊張起來，“那……我豈不是廢人了？”

“也只是暫時的，待你體內真氣完全恢覆，便可重新使用仙術了。”
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”夢亦辰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
“我在幫你續接經脈之時，發現你體內竟有真火，大概是有真火護體，才保留了那殘存的真氣吧……你這小子，不簡單啊！”

夢亦辰不好意思地笑著撓了撓頭。

“不過，你這經脈想要完全重續還需要很長時間，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在我這林子裏休養吧，我再教你一些不用運用真氣的體功。”

“前輩大恩，亦辰無以為報。”

“都是自己人，客氣什麽！都有多少年老夫沒見過活人影了。”

活人……是啊，尋與歸在這片竹林裏待了幾十年，與世長絕，他能見的，恐怕也只有誤入竹林，被困而死的屍體吧。

“前輩！”夢亦辰喊道。

“嗯？”

“亦辰不才，只看得出此竹林是棋盤之陣，這裏大概就是棋陣的中心——‘天元’吧。”

“不錯。”尋與歸點了點頭。

“可按常理，棋盤之路皆為筆直，只要順著一條路就可以出陣，可是……”

尋與歸仰天大笑，“我這陣法可沒有那麽簡單！”

“前輩可否告知其由？”

“無妨無妨，此陣名曰‘鬥轉棋雲陣’，是以棋局之陣加之以北鬥司轉之勢，以成其法。北鬥有天樞、天璇、天璣、天權、玉衡、開陽、搖光七位，而天樞之位應四方之‘星位’，故而合之。北鬥相轉，乃成四季。”

“那雪……”

“鬥柄北指，天下皆冬。這也是此陣的神奇之處，四季而變，變而困之。”

“原來如此，怪不得我走不出去。”

“哈哈哈哈！”尋與歸大笑到，他大抵是為此陣而感到驕傲。

“前輩，我不參此法，又該如何出去？”

“到時我送你出去便是，這些日子我就安心在我這裏養傷吧。”

“可……可我師父他們找不到我……肯定……”夢亦辰似乎有些著急。“前輩能不能現在……”

尋與歸立刻收起笑容，“現在就想走了？那你走吧，死在陣裏我可不管！”

沒有前輩的幫忙，他自己又如何出得去，與其死在這破林裏，還不如在這兒好好待著休養，夢亦辰心想。

“我不走，我不走。”夢亦辰急忙解釋道。

“哼！你先好好休息吧。”尋與歸便轉身離開了。

夢亦辰躺在床上，望著木屋頂，心裏不知又想起了什麽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